美国的大学,总希望把自己塑造成学生的家园:一个青少年在这里长大,学到了人生的基本价值和技能,建立了初步的社会网络,甚至认识了自己未来的配偶。总之,除了自己的家庭,大学就是一个最温謦的归宿。这样,学生毕业后会无不自豪地声称:我是某校出身。然后提携校友,为学校捐款。大学,就是其毕业生自我认同的核心。
然而,这种对母校的认同感,正在受到一股新潮流的挑战,那就是校漂族的出现。这种校漂族,也可以称为大学的游牧民族,指的是一批不停地换大学的学生。等他们拿到本科学位,已经上了二个甚至三四个大学。他们喜欢转来转去,直到自己满意为止。现在的美国大学生,拿到本科学位时,一大半都上过一个以上的大学,可见这群人的影响非同小可。这也难怪,在2006年,《纽约时报》和《华尔街日报》都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群体进行了报道。到了2008年大选时,校漂族第一次登上全国最高的政治舞台。阿拉斯加州长佩林被选为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的竞选伙伴,作为政治新星也大红大紫了一通。人们特别注意到,她大学第一年只在夏威夷太平洋学院读了一个学期,再跑到北爱达荷州的社区学院读了两学期,然后又跳到爱达荷大学读了两个学期,并在此期间回阿拉斯加参加选美比赛,获得了一笔奖学金,接着在当地的Matanuska-Susitna社区学院读了一学期,再回到爱达荷大学修了三学期课,最后毕业。一共读了四所学校。一看便知,她是个穷人,支付学费有困难,读了不少便宜的社区学院凑学分,最后在一个体面的州立大学毕业。而最后赢得大选成为总统的奥巴马,也是先在加州读了两年大学,中途转到了哥仑比亚。严格地说,他也是个校漂族。
根据最近期的统计数据,在1999-2000学年,59%从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学生上过不止一个大学,比1992-1993年度53%的比例大幅提高。其中,有16%的毕业生上了三个大学,有8%的学生上了四个大学。
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,首先是美国大学自由竞争的开放体制:学生可以自由转学,并且可以把学分随身带走。这样,在A校上了一年,可以到B校读二年级。这种制度,鼓励学生在选择大学时挑肥拣瘦,也给另外一些开始没有条件上好学校的学生日后“升级”提供了条件。
简单说来,这种校漂族有低端和高端两种,当然还有许多在两者之间。最低端的校漂族,是那些准备不足,资源有限的学生。他们常常从两年制的社区学院起步。这种学院,大致和我们的中专大专差不多。等读完了,觉得自己有条件上四年制的大学,就继续到四年制大学注册,并把社区学院的学分带过去。这样,毕业时至少就上了两个大学。还有一些学生,上学只争朝夕,希望早一年修够学分,早一年毕业,这样不仅少缴一年学费,而且早一年挣钱。他们放暑假回家,常常到附近便宜的社区学院修课,积累学分。当然,还有一部分不属于这种低端,但也不是上名校的高端学生。他们属于挑肥拣瘦型,上个大学不满意,就换一所,不行再换。他们考虑的因素既包括学校的课程和环境是否与自己投缘,又有学校在奖学金等等方面给出的条件。根据美国国家教育数据中心的研究,在四年制大学中,有三分之一的转学学生是转到自己更满意的大学去;另有三分之一,是转到更好的地区或者更有声望的大学;还有10%是因为经济原因转学。
《纽约时报》的报道中举了几个例子,其中Erin Dadden女士特别典型。她在2000秋到2005年1月期间完成了大学学业,却换了六所大学!她先上了美国大学,却不喜欢那里的气氛,于是回到家乡附近,到波士顿的麻省大学读书,同时在麻萨诸塞艺术学院读夜校。但这种走读生活使她感到太孤独,就回到家乡,在波士顿海岸线上的岛Cape Code读社区学院,然后又决定到波士顿市中心的的萨福克大学(也是我2004年起任教的学校)攻读传播学。这里的学生,有24%是转校生,和她很相投。但是,当她刚刚找到感觉时,她在Cape Code读书时认识的一家传媒公司给了她一份全职工作,于是她不得不到萨福克在Cape Code的分校(是和总校不同的社区学院)完成学业。
另一个校漂族的代表人物是Brian Donnelly。他本来上了在Boulder的科罗拉多大学,是一所非常好的州立大学。但他一天到晚滑雪,平均成绩仅2.5分。用他的话说,那是四万美元一年的度假。后来他辍学,回到老家加州,在当地两个两年制的初级学院读书,平均成绩提高到4.0 。靠这个本钱,他浪子回头,进了名校波士顿学院,一下子喜欢起大学生活来,并且马上就要毕业。
高端的校漂族,则在某种意义上说象是中国的复读生,他们没有进入理想的大学,决定第二年再接再厉重新申请。所不同的是,他们复读的地方不是高中,而是已经录取他们的次等大学。
这些骑驴找马,憋着劲上名校的校漂族,转学远不象低端的学生那么轻松。一般的大学,学生转来转去,空缺很多。有的招生更是多多益善,来者不拒。名校则不同:每年招生,严格控制规模,要考虑师生比例,校舍容量,班级规模等等,绝不多招。另外,学生一进名校,一般都会读到毕业。一句话,一个萝卜一个坑,不拔萝卜哪里有坑?上了大学再转学,接受学校会把你的申请和应届高中生分开,看看在高年级的学生中是否有人离开,才能考虑拿你去补缺。
不过,这种过去不太现实的事情,现在有了可能,乃至成为一种时尚。比如,许多名校鼓励学生到海外读书一年,以适应全球化的要求。海外学习算本校学分。所以,许多学生只在本校读三年。他们出国期间,学校就有了空缺。另外,一些名校的学生也开始转学,这也空出若干位置。那些上名校未遂的学生,就把大学一年级当成高中毕业班,一天到晚还在准备申请材料。一些帮助学生申请大学的公司也推波助澜,告诉孩子:“如果你有一个梦的话,千万不要在17岁时就放弃!”
然而,17岁孩子的梦,有时不过是些青春期的骚动,有些是盲目攀比。Abigail Wright从贵族学校Milton Academy毕业。她这个高中,有十个上了哈佛,她只进了候补名单,最后到了哥仑比亚,心里很不服气。在哥仑比亚,她受到良好的教育,却一心想着转到哈佛。最后她找到教她拉丁和文学的教授写推荐信。这是绝大多数高中生没有的资源。她的教授觉得莫名其妙:“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?”最后,她得手了。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她希望从事新闻播音,哥大有新闻学院,恰恰是这个领域的领袖。她却觉得,顶着个哈佛的牌子,以后好找工作。不过等她毕业,她至少上了两所大学:哥大和哈佛。
Abigail Wright算是幸运。哈佛对转校生还算不错,因为那年海外课程扩张,多空出许多位置,对转校生的录取率在8.8%,和其对高中生的正常录取率差不太多。康奈尔,布朗对转校生的录取率则达34%以上,超过正常录取率。但是,耶鲁和MIT,对转校生的录取率则不足5%,还不及正常录取率的一半。一些规模小的本科学院,喜欢学生“从一而终”,对转校生很苛刻。比如Middlebury College,在2005年面对230份转校申请,仅收了一个人。
目前校漂族泛滥,对高等教育是福是祸,大家还没有定见。不过,从统计数据上看,对校漂现象的成因多少能看出些线索来。在18或18岁以下开始上大学的人中,49%是“从一而终”,31%上了两个学校,20%上了三四所或更多的学校。如果在19-23期间开始读大学,只有34%会只读一个大学,41%读两所大学,25%读三四所或更多的大学。在24-29岁期间开始读大学,属于大龄青年,是所谓的“非传统学生”。这些人里,只有11%会只读一所大学,47%读两所大学,43%读三四所或更多的大学。可见,上学的年纪越大,校漂现象越严重。美国近年来“非传统”大学生比例的增高,也能证明这一点。
这一现象,说明校漂族的出现大部分是高等教育普及的产物。那些大龄学生,一般是高中毕业没有条件读书,工作一段时间后突然想上学,于是换来换去。他们因为知道教育机会来之不易,花的是自己的钱,不是父母的钱,精打细算,读书也比较负责。我在萨福克教书,就能碰到这样的学生。他们在过去是没有机会的。美国灵活的体制,则给他们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机会。2010年《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》在公布全美大学排名的那一期里,特别刊登了一篇专家的文章,计算了怎么通过换大学省钱的办法。按一般私立学校的标价,四年大学的花销可达20万美元,因为四、五万一年的学费如今已经是屡见不鲜了。但是,在俄勒冈一个社区大学,一年学费仅3,666美元。按照该州的规定,这里的学分可以带入普通的四年制州立大学,一年的学费加上住宿为15,294美元。前两年上社区大学,后两年上州立大学,一张本科学位的总开销仅仅37,920美元。在我看来,这笔帐水分当然很多。比如,私立大学经常提供许多奖学金,并非一味按标价收费。20万美元的费用似乎太夸张了。何况上一般州立大学仍然相当便宜。不过,即使把这些水分都挤掉,校漂族能省下许多钱,却是毫无疑问的。至于那些十八九岁,一心奔名校的高校复读生,校漂等于给自己延长了考大学的苦刑。但是,在大学里复读,总比在高中复读好。灵活的制度,给各种地位和处境的人提供了第二次,第三次机会。高等教育越来越以人的选择为中心。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